蛇年五月，我从梁州返回长安。南下经过大散关，北渡渭水河畔。
草木刚刚开始舒展，不像冰雪消融的早春，又像酷热的夏天，被烤焦卷曲，没有润泽。
高处的田地里，生长着柞树和栎树，低处的田地里，生长着荆棘和榛树。
农具被丢弃在路旁，饥饿的牛倒毙在空旷的土墩上。
我依依不舍地走过一个个村落，十户人家中，没有一家是完整的。
活着的人都面带愁容，哭泣着，没有衣服可以用来迎接客人。
起初好像害怕别人询问，等到客人走到家门口，还是会详细地倾诉。
右辅一带田地贫瘠，这里的百姓常常遭受贫困。
过去这里被称为乐土，依靠的是贤明的官员。
他们为官清廉如冰玉，对待百姓像对待亲人一样。
百姓生了儿子不用去远方当兵，生了女儿就在邻里嫁人。
家家用瓦罐盛满浊酒，用荆条编成的粮囤堆满粮食。
身强力壮的男子保护着身边的妇女，年老的翁媪舔着幼小的孙子。
更何况自从贞观年间以后，朝廷任用的官员大多是儒臣。
朝廷总是把贤明的官员征召入朝，让他们在朝廷中掌握权柄。
等到开元时期，奸邪之人扰乱朝纲。
晋公嫉妒那些贤能之士，大量录用边疆将领的军功。
于是让那些勇猛强悍的人，来管理太平盛世的百姓。
中原地区因此多生变故，官职的授予不再由皇帝亲自决定。
有的是受皇帝宠幸的臣子，有的是依靠皇亲国戚的恩宠。
中原百姓被残酷地压榨，就像被屠宰的猪羊一样，连奴隶都厌倦了肥肉。
皇子被抛弃，得不到乳汁的喂养，后宫嫔妃却抱着羌族的婴孩。
朝廷耗尽中国的财富，大量赏赐，强大的军队驻扎在北方边境。
能够拉弓射箭的士兵有二十万，他们手臂都很长，像猿猴一样。
从京城到边境三千里，使者来往就像老鹰一样迅速。
每五里更换一次马匹，每十里摆设一次宴席。
他们的一举一动都能影响朝政，使酷暑变成温暖，寒冷变成炎热。
达官贵人被他们侮辱嘲笑，像粪土一样被唾弃。
盛大的朝会上，各国使节都来朝拜，天子端坐在殿堂之上。
绘有龙纹的旗帜在初升的太阳照耀下转动，玉石宝座笼罩在祥云之中。
特地设置了金色的屏障，高高地悬挂着珠帘。
那些权贵捋着胡须，傲慢地看着朝臣，坐在皇帝的御榻之前。
违抗他们的人会惨死，连鞋子都穿不上，依附他们的人会飞黄腾达。
他们互相炫耀自己的奢华，豪强相互兼并。
因为失去了朝廷的恩惠，百姓渐渐地看到朝廷频繁地征收赋税。
奚人、契丹等强盗从西北方向入侵，他们的攻势像天翻地覆一般猛烈。
当时朝廷正沉溺于享乐，忘记了战争，重兵大多驻扎在边境地区。
各座城池环绕着黄河，天亮时才插上旗帜。
只听见敌人的骑兵入侵，却看不见汉朝的军队驻守。
年长的妇女抱着孩子哭泣，年轻的媳妇拉着官车的帷幔。
她们生在太平年代，不知道晚上要关闭城门。
年轻力壮的人都被征调去当兵，年老体弱的人只能守着空荡荡的村庄。
活着的人就当是死别一样，挥泪告别，泪水连接着秋天的云彩。
朝廷的官员都像胆小的獐子一样怯懦，各位将领像瘦弱的马一样奔逃。
他们为贼人扫荡上阳宫，抓捕百姓送到潼关。
皇帝的玉辇向南方的星空眺望，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返回京城。
的确知道开天辟地以来已经很久了，如今遇到了像《周易》中“屯”卦一样的困境。
送行的人想着能得到像大禹一样的鼎，留守的人想要得到高官。
人们互相抢夺，互相侦察，谁能分辨出凤凰和猫头鹰？
成千上万的战马有去无回，数不清的车辆一去不返。
城中空空荡荡，老鼠和麻雀都死了，人烟稀少，豺狼在其中喧嚣。
朝廷向南方吴越地区索取财富，向西方耗费河源的资源。
如今左藏库，只剩下残垣断壁。
就像一个人，只有左边，没有右边一样。
筋骨和肢体半身麻痹，腋下散发着腥臭味。
列代圣贤蒙受这样的耻辱，心中怀着却不能说出来。
谋臣们拱手站立，互相告诫，谁也不敢先说话。
全国都困于织布的梭子，内库没有金钱。
健壮的士兵站在冰冷的霜雪中，腹中空空，衣裳单薄。
运送的粮饷常常过了期限，铜和铅的价格被高估。
山东和河北两地互相观望，百姓的炊烟还连在一起。
朝廷来不及赈济，百姓的困苦没有半年就到来了。
行人计算着路上的费用，居住的人缴纳着房子的税。
中间的官吏于是从中作梗，用刀枪抢劫百姓的财物，一片狼藉。
朝廷派遣使节到地方，用贡品来取得通天的资格。
反抗的人被灭族，苟且偷生的人还在苟延残喘。
朝廷对待百姓的礼数不同于对待君父，只是像对待羌族和零族一样羁縻他们。
朝廷只是要求百姓输送赤诚之心，希望百姓能够顾全大局。
高大巍峨的政事堂，宰相厌倦了山珍海味。
敢问下面的办事人员，如今是谁掌握着大权？
百姓身上的疮疽已经几十年了，却不敢扶正根本。
国家困窘，赋税更加沉重，人口稀少，徭役更加繁重。
近年来，连兽医的儿子，都在城社中互相拉拢援引。
他们盲目地拿着大旗，身处京西的藩镇。
他们幸灾乐祸，忘记了仇敌，结党营私，大多是狂妄自大的人。
活着的时候被人憎恨，死了也不会有人怜悯。
用快刀砍下他们的头颅，像猪牛一样悬挂着。
凤翔三百里，到处都是像黄巾军一样的士兵。
半夜里军牒传来，要屯兵一万五千人。
乡里百姓惊恐地准备供应，老老少少互相搀扶拉扯。
刚出生的孩子，就被抛弃，没有一点怜悯的表情。
不再商议该去哪里，只想死在山间。
从那以后又过了三年，甘甜的雨露没有降临，春天也没有到来。
盗贼在中午就公然出现，要问谁是穷人。
节度使杀害了亭长，想逮捕盗贼恐怕没有理由。
即使是近在咫尺也无法相见，干旱了很久，到处都是黄尘。
官府的士兵腰间佩戴着弓箭，自称是官府的巡逻队。
常常担心遇到荒凉偏僻的地方，这些人反而会射杀自己。
我很惭愧客人询问事情的来龙去脉，希望客人不要追根究底。
郿坞和陈仓一带，这里忌讳在黄昏时分赶路。
我听了这些话，心中的冤屈和愤恨就像火焰一样燃烧。
过去听说只要举行一次会议，盗贼就会闻风而逃。
又听说治理国家是太平还是混乱，在于人为，不在于天意。
我愿意为了这件事，在皇帝面前剖开我的心肝。
我叩头叩出血来，鲜血淋漓，沾污了皇宫的台阶。
我与皇帝相隔遥远，泪水只能白白地沾湿衣襟。
让典当的做尚书，让喂马的做将军。
请千万不要说这些话，这些话听了让人难以忍受。
这首诗是李商隐在唐文宗开成四年（公元839年）从梁州（今陕西汉中）返回长安途中所作。当时，唐王朝已经走向衰落，藩镇割据，宦官专权，政治腐败，民不聊生。诗人目睹了关中地区的凋敝景象，有感而发，写下了这首长篇叙事诗，深刻地揭露了唐王朝的社会矛盾，表达了对国家和人民命运的深切关注。
内容分析
全诗可分为以下几个部分：
- 从“蛇年建午月”到“无衣可迎宾”：描写诗人返京途中的见闻，展现了关中地区农村的萧条景象。田地荒芜，农具被弃，饥牛倒毙，村落凋敝，百姓困苦。
- 从“始若畏人问”到“以锡通天班”：追溯了造成这种局面的历史原因，揭露了唐王朝统治者的罪恶。从安史之乱后，朝廷用人不当，奸臣当道，横征暴敛，导致民不聊生。
- 从“破者以族灭”到“但欲死山间”：进一步描写了百姓的苦难生活。官吏的残暴，赋税的沉重，兵役的频繁，使得百姓无路可走，只想一死了之。
- 从“尔来又三岁”到“此辈还射人”：描写了关中地区的社会治安状况。盗贼横行，官府腐败，百姓生命财产安全无法得到保障。
- 从“愧客问本末”到“此言未忍闻”：表达了诗人忧国忧民的强烈感情。诗人希望能够为国家分忧，匡扶社稷，但同时也深知自己的力量有限，只能将满腔的悲愤深埋在心底。
艺术特色
- 现实主义的描写：诗歌真实地描写了当时的社会现实，展现了关中地区的凋敝景象和百姓的苦难生活，具有强烈的现实主义色彩。
- 深刻的社会批判：诗歌深刻地揭露了唐王朝的社会矛盾，批判了统治者的罪恶，表达了对国家和人民命运的深切关注。
- 长篇叙事的结构：诗歌采用长篇叙事的结构，将各种社会现象和人物形象有机地结合在一起，形成了一幅广阔的社会画面。
- 语言的精炼和形象：诗歌语言精炼，形象生动，运用了大量的比喻、拟人等修辞手法，增强了诗歌的艺术感染力。
- 情感的真挚和强烈：诗歌情感真挚，强烈，表达了诗人忧国忧民的深切感情，具有强烈的感染力。
思想意义
这首诗深刻地反映了唐王朝由盛转衰的历史趋势，揭露了当时的社会矛盾，表达了诗人忧国忧民的深切感情，具有重要的历史价值和社会意义。它让我们看到了唐王朝繁荣背后的危机，也让我们更加珍惜今天的幸福生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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